下了出租车，李响领着林岚一路走着。凌晨的晚风清冽凉爽，驱散了盘旋李响一晚上的脑雾。林岚边走边仰头，看公安局的门头，她没来过这边。“京海市公安局” 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几个大字在夜晚的射灯下显得格外庄严。官方。
他真是警察。林岚不由得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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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边有点暗，注意点儿。”李响的声音很低沉，在室外听起来格外有种穿透力。这声音是不怒自威的，服人的。林岚觉得，他身上一切的细节都很符合他的职业身份。除了……李响抓起林岚的手，往黑暗的巷道深处走去。林岚的手被李响的大手攥得弥漫出潮热，不甘心地在李响手里钻了钻，但没钻出李响的手掌心。
穿过公安局围墙旁的一条阴暗小路，就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旧小区。这就是公安局宿舍了。周边还挺热闹，半夜出摊的小吃摊热气腾腾，也许是因为警察下班时间不稳定，夜宵什么的总是很受欢迎。也许是因为靠着公安局机关宿舍做生意很有安全感。林岚想。
李响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放开了。
从门卫室经过时，李响和门卫点了点头。门卫看见李响身后的女孩，一脸惊讶，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转回头去。林岚低着头，迈着小碎步，紧跟李响进了小区。李响的步伐很快，走路生风。林岚几乎撵不上。到楼下时，李响站住等了等她，然后掏出一大串钥匙开门。
李响的家陈设很简单，除了几件基本的家具外，并没有什么生活痕迹。卧室里床不大，目测只比林岚学校宿舍的床位宽一点。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，像军营一样。李响的警服披挂在椅背上，一张不大的写字台上摆着笔记本和纸笔。墙上挂着画框，是一副描绘青松的国画。整个屋子感觉朴实无华，如果告诉林岚这是一位退休老干部的家她也不会觉得意外。还得是那种无欲无求、艰苦朴素的老干部，不是那种养尊处优、爱好收藏的老干部。
李响从衣柜里翻找出一条崭新的毛巾，递给林岚。毛巾上面印着“2003年刑侦支队大比武纪念”。
“你将就点，洗了澡睡一下。我呢去办公室了。早上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。“
林岚有些意外。然后为自己预先设想的情景感到羞赧。不然捏？刑侦队长带个小姑娘回宿舍过夜，不注意影响？她在期待什么？她张了张嘴，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。只点点头。
李响又看了看她。林岚真受不了他这种检视的眼神，不知道看什么个劲呢？他看她，是男人看女人的看法，还是警察看嫌疑人的看法？还是两者兼备？
“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。”李响走到桌前，撕下一张信笺纸，在上面写下一个电话号码，递给林岚。林岚看这个号码，是个座机号。或者是小灵通号码？林岚在琢磨的时候，李响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清理了。
“你一个人没问题吧？” 李响对林岚说，把桌上的笔记本放进包里，夹起包准备要出门。
“今天对不住了——”“——那你呢，就在办公室睡吗？”林岚脱口而出的话和李响没落音的话同时撞在了一起。空气里有些东西飞走了，双方都没机会再追究。
（李响说今天对不住她。具体是指哪方面呢？）
（不去办公室的话，留在这里和她待一起吗？）
李响打破沉默。“我没事，在办公室打个地铺就行了。你歇着吧。我走了。”
又是那种眼神。林岚不想错过最后的机会，也对李响盯了回去。
李响的嘴角几乎难以察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。
合上门，李响定在门外。没有进入社会的女孩真是单纯得让人担心。如果她遇到的不是他李响，她会被放过吗？如果她被带进的不是他的家，她会被一个人留下吗？唉。李响摇摇头，下了楼。
到了门卫室，李响特意又和门卫打了个招呼，丢了根烟。
林岚快活地四处打量，打开衣柜，里面简简单单几件衬衫，主要都是警服配套的衬衫，只有两件是篮球服。嗯，他像是打篮球的体格。林岚想。刑侦队长的生活真是简朴啊，但往来的人并不简单。比如赵立冬。
“你是赵立冬派来的？” 林岚回想起李响这句提问。
派。来。的。这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在说，她，一个打工的女大学生，其实是个女间谍、女特务……似乎还是靠美色去开展工作的那种。
所以她在李响眼里也不完全像一个孩子吧？
李响为什么没有留下？果然是正人君子？还是为了自我保护？林岚洗完澡，一边擦头发，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。
李响的床很硬。床单上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，林岚贴了上去，搜寻着李响的气息，不明显。没有那种历经风霜雨雪的感觉，也许那些气息是李响身边的形形色色的人带来的。他自己的本色是单纯的。就像这个住处，是一个很宁静的空间，虽然陈设老旧，但感觉能一觉睡很久，睡得很踏实。
天色依然深黑，蜷缩在被窝里，林岚的脑海中影影绰绰的都是李响的模样。他的动作、温度、触感。他衣服的质地，衬衫和外套间摩挲的纺织物的声音。他的手指，他的鬓发，他下巴的胡茬，他的气味……就这么昏昏睡去。
办公室里，李响躺在行军床上，眼望天花板，思虑和回忆交织，脸上表情不明。酒是醒了，心里还有醉意。昨晚到刚才这几个小时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？
“可以吗？”是他自己的声音，在影像记忆中重播，话音回响在断片后的空档里。画面闪回到一个多小时前。李响忽然想起来，自己问完这句话后，她同意了。她真的是同意的。她倒在他怀里，用手轻抚上他的唇。然后他，他就……
李响不由得闭上双眼，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。又叹了口气。
人声逐渐沸腾。电话铃声也由远及近地响起。李响从行军床上一跃而起，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，便拉开办公室的窗户上的百叶窗，只见狗子陆寒几个在吃早饭，安欣在擦桌子，小五在把烧开的水倒进热水瓶里。“哟，响队来得真早！”张彪眼快，马上朝窗户走来，拉开李响办公室的推拉窗。
“我哪天来的不早？”李响回应道，一边对镜子里张望，把头顶上一撮翘起的头发往后梳，一边从从洗脸架上拿起毛巾擦了擦脸。“您今天来的特别早。哎，响队，你不会昨晚住这儿了吧？”张彪一边咬着手上的韭菜包子，一边上下打量李响。宿舍离办公区没几步路，都不回去睡，队长的事情真是太多了，居然就在办公室里通宵工作。队长这活儿，还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。
李响不置可否，打岔道：“哎，你们几个注意一下，别什么都在办公室吃。味儿大。”
张彪腆着脸笑着，两大口把包子吞了下去。“响队，你没吃早饭啊。”
“我有这。”李响从包里掏了两个袋装小面包。
“老这么吃，没有营养。”安欣走过来点评道。“小五帮我买的煎饺，给你匀一点。”
“哎，你吃吧，我没胃口。”李响手一挥。
“昨晚，又搞了一夜？”见张彪回去了，安欣将上半身伸进窗框，凑近对李响意味深长地说。
李响一愣：“什么意思，什么搞了一夜？”
“我是说，又是陪哪位领导，忙活一夜。李响，喝酒伤胃，不能老这么搞。时间长了，再过硬的人也会垮掉。”安欣盯着李响语重心长地说，话里有话。
李响松了口气，似乎不介意安欣的敲打。他装糊涂地说，“我，就是个小队长，领导喊吃饭，我能不去吗？叫我喝酒，我能不喝吗？以后，就看你的了，安欣你当队长后，那就是头一个会养生的队长，能坚持不喝酒。” 李响在酒席间学了些话头，随口用在了安欣身上，显得游刃有余。
“不是所有人都一心想当官想疯了。”安欣把“疯”字念得特别重，显得有些咬牙切齿。
李响知道安欣越来越看不惯自己，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和安欣交心。安欣有自己做事和看问题的方式。正如他李响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一样。作为男人，作为战友，作为同事，他觉得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辩解。也许他不值得为自己辩白。做队长就意味着更多责任，而责任里包括了被误解被敌视的风险。既然他推不掉这个队长的职务，那随之而来的一切他也只能默默接受。这是他的宿命，他唯一认同的宿命。
“我最近又看了一遍你送我的书。”李响对正要转身离开的安欣说。
安欣抬头：“哦……《沉思录》？那是本好书。你是可以看看。”
“我以前没看懂，觉得太过于哲学。“
”现在觉得写得挺明白的，简直是大白话。是不是？”安欣说。“因为你身份变了，心态变了，就看得懂了。这个书的作者是古罗马的皇帝。平民百姓可能看不懂皇帝的思维，但当官了就能看懂了。”安欣的每句话里都带着支离破碎的寓意，字面上好像没什么问题，但配合语气显得近乎挖苦，但因为李响对安欣太熟悉了，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。
“这么说，你一直都看得懂，因为你是生在罗马的贵族了？”李响反应得很快。安欣眼角眯了起来，藏住了笑意，摇摇头，转身离去。
李响伸出头问小五：“你的煎饺在哪家买的，好吃吗？”
李响出门买了些早餐，灵机一动又加点了一份，拎得满手，想着转身回家一趟看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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